2013年4月14日 星期日

苏联的敌人——叶利钦

 1991年12月25日晚19时38分,在克里姆林宫上空飘扬了70余年的苏联国旗落下,俄罗斯白蓝红三色旗升上旗杆。18分钟前,戈尔巴乔夫把“核按钮”通过“独联体”武装力量临时总司令沙波什尼科夫交给了俄罗斯总统叶利钦。

  这是20世纪最震撼的一幕。

  2007年4月23日15时45分,当年迫不及待从戈尔巴乔夫手中夺过权力并终结苏联的叶利钦去世。

  主导苏联解体、设计新俄罗斯的叶利钦该如何评价?

  很多人认为,曾令西方世界惴惴不安的强大苏联瞬间解体,是戈尔巴乔夫新思维造成的恶果;也是被叶利钦在历史转折关头,为满足迅速膨胀的个人权力欲而葬送的。搞垮苏联和俄罗斯在转型期间剧烈的社会震荡和痛苦,足以证明叶利钦是历史的罪人。

  但远在1988年,英国的权威苏联问题专家莱特教授提交的一份绝密咨询报告认为,苏联体制已无法继续维持,崩溃即将到来,西方国家当为这一刻的到来做好准备。当时,英国政府对戈尔巴乔夫即将在联大发表“外交新思维”的真实意图无从判断。

  与莱特同时,获准骑摩托横穿苏联的美国金融学家罗杰斯也得出结论:外表强大的苏联只是个拥有许多核武器的、缺乏有效管理和不懂得经济规律的落后国家,这个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帝国必将分裂,并且将陷入持续的战乱之中。

  西方学术界用“内爆”(implosion)来形容苏联的崩溃。1991年,这个拥有党员比例最高的社会主义国家,红旗落地之时,没有人出来捍卫这个政权、这个国家。戈尔巴乔夫在把权力移交给叶利钦几分钟前的辞职演说中称:“我还对我国人民失去一个大国的国籍感到不安,它会给所有的人带来十分沉重的后果。”

  但人民并不能只靠国家的荣耀来获得尊严:除了官僚阶层,苏联国民的业余时间基本消耗在排队购买生活必需品上。男人的娱乐基本来自伏特加;而女人一生平均堕胎10次,平均每5个人就有1个做了切除子宫手术。弥漫社会的腐败和旷工腐蚀了这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最后理想。

  苏联解体的一连串多米诺骨牌早已准备好,只等戈尔巴乔夫被迫推开苏联的大门,这座大厦便轰然坍塌。叶利钦之所以在转折关头取代戈尔巴乔夫成为聚光灯下的新主角,也许是因为他好斗、鲁莽的性格,更适合完成主动对大厦一击的任务。

  戈尔巴乔夫在告别演说中曾乐观预言“我相信,我们的共同努力迟早会结出硕果,我们的人民将生活在繁荣昌盛和民主的社会中。”

  然而,叶利钦并非是一个能领导俄罗斯人民顺利实现他们追求西方生活和西方制度梦想的人。如果俄罗斯在转型期过程中的巨大震荡和痛苦是场悲剧,这场悲剧只是苏联70余年僵硬窒息的体制带来的另外一个副产品:它没有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掘墓人。在苏联崩溃之时,全社会无论是在思想理论上,还是社会组织上,都没有为一场空前的转型做好准备。

  登上政治舞台时,叶利钦是个精力充沛勇猛好斗的战士;离开政治舞台时,叶利钦是个精疲力竭心灰意冷的老头。

  叶利钦是俄罗斯历史上惟一一个从政治舞台主动选择退出并得以善终的人。

  叶利钦遗产

  □ 文记者/胡贲

  你们每一个人的痛苦都引起我内心的痛苦。多少无眠的夜晚,摧心地忧虑着,到底需怎么做,才能使人民活得安好。我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任务。现在我要离开了。——叶利钦

  叶利钦病逝后,一位莫斯科市民说:“叶利钦这辈子做的惟一正确的事,就是挑了普京当接班人。”

  1999年8月9日,叶利钦签署了任命弗拉基米尔·普京为总理的命令。并同时宣布,他将“视普京为自己的继承人”,相信只有普京才能“让所有人团结起来,在新的21世纪复兴伟大的俄罗斯”。

  几乎所有的政治家都不看好这次任命。久加诺夫认为,叶利钦“应该去医院”,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说,这简直就是“政坛奇闻”,是“一个垂死老人最后的挣扎。”

  这已经是不到两年中,叶利钦替换的第5位总理。那位在1990年代初期挣脱苏联体制的桎梏,带领人们走向自由的勇敢,热情,坚强的斗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长期缺席,疾病缠身,并且被少数“野心家”操纵的木偶。叶利钦面临1996年一样的危机,他的支持率再次下跌到5%以下。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叶利钦的第二任期都是耻辱性的。

  灾难性的私有化

  竞选胜利当天,叶利钦还因为心脏病发作躺在病床上。此后,他接受心脏搭桥手术,整个胸膛被切开,换了5条血管,离开克里姆林宫休养几个月。1996年12月24日,他第一次回到克里姆林宫,体重下降了57磅。

  他向卫兵们问候:“早上好,士兵们。我现在情绪非常好,身体也非常好,随时准备应付各种冲突。”他说话时的声音非常小,气喘吁吁,语速很快。第二天,医生们发现他的术后反应——肺炎又发作了。为此,他不得不再次推迟出来工作。

  一直到1997年3月,他才正式开始第二任期。他再次任命丘拜斯为第一副总理,负责经济,同时还任命另一位青年改革派涅姆索夫为第二副总理,与丘拜斯并肩作战。

  此时的涅姆索夫和丘拜斯都意识到,在1996年选举中崛起的金融寡头们正在逐渐控制这个国家的命脉,从政治到经济。

  “休克疗法”之父盖达尔最初的私有化计划是,将国有资产估价,然后平均分配给每个公民以证券,公民可以利用这些证券参与国营公司拍卖的股份竞购,也可以直接出售这些证券。但证券(voucher)私有化方案本身的粗糙和混乱的政局,造成严重的入市前投机,资产迅速集中到投机者手中。这与东欧的邻居们完全相反。

  1993年,保守的切尔诺梅尔金在上台伊始,在议会压力下放弃紧缩政府开支手段,政府不得不依靠印钞机来解决财政问题,恶性通货膨胀使得俄罗斯民众对政府和未来彻底丧失信心。而这又进一步促成卢布的不稳定,减少人们的投资意愿,导致资本外逃。而对于一个一切都重新开始的国家,没有投资,就等于没有未来。通货膨胀更促使人们无暇考虑长远的计划。

  1994年8月,通胀最危险的时候,一位参加过攻占柏林的老兵把自己分到的证券以两瓶伏特加和一条面包的价格卖给了投机商。他对着电视镜头怒吼:“叶利钦,看看你对柏林解放者都做了些什么?”

  证券(voucher)私有化因为过于惊世骇俗而被继任者丘拜斯制止。而此后数年中的借贷私有化和货币私有化过程,则在内部人的控制之下成为一场少数人攫取国民财富的狂欢。这些在1993年到1994年成长起来的金融寡头们很快组织起自己的帝国,他们甚至雇用退役的苏军战士,组织私人军队。

  实际上,早在1994年,莫斯科大学里的经济学家就开始抗议说。“所谓的休克疗法实际上从来没有发生过。”“丘拜斯的私有化政策就是让那些前苏联干部,那些红色经理人,让那些所有拥有特权的人,用联邦政府的钱从联邦的口袋里买下这些资产。”

  1994年5月的《经济学人》发表封面文章《世纪出售》,其中指出,俄罗斯的资产是世界上最便宜的。布尔什维克饼干公司的股票价格是每股53美元,是1992年私有化时的3倍。然而,布尔什维克饼干公司每吨饼干产能的价格是9美元,而同期波兰的一家饼干制造厂每吨产能的价格是850美元。

  丘拜斯不希望自己再次被寡头们劫持。他在克里姆林宫召开会议,向寡头们传达新的消息:以后的私有化,将执行新的游戏规则。

  就在丘拜斯还在努力肃清寡头对政治的影响的时候,新的危机再一次到来。

  破产边缘的财政

  危机首先出现在长期以来毫无纪律性可言的政府部门。国家的公共财政一直是一个黑洞,俄罗斯联邦财政从来入不敷出。偷税漏税随处可见,因为国家不能给税务部门的工作人员支付足够的薪水,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这使得财政陷入恶性循环。

  更糟糕的是,特殊补贴部门,比如农业、军工企业、银行以及数目巨大的前苏联工厂都让政府背上巨额的财政负担。而共产党人掌握着议会,他们认为这简直就是天经地义。

  1993年到1994年的财政危机可以通过大量印钞来解决问题,但这种引发恶性通货膨胀的“饮鸩止渴”绝不可能再进行第二次。叶利钦决定从国际国内借贷,他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申请贷款,在国内发行短期国家债券。到了1998年,这些债券的总值已经高达700亿美元。1994年,短期国家债券的收益中3/4都被用于填补预算赤字。而到了1998年,仅有1/9的收益用于真实的预算,其他的都被用来支付以前发行的短期国家债券的利息。

  同时,全球石油价格也在下滑。1998年是最近20年中石油价格的谷底,比1997年下跌了25%,而石油早在1970年代伊始就是俄罗斯最重要的出口品。政府不得不发起更多借贷以弥补因此造成的收入下降。

  拐点发生在1998年4月1日。财政部每周的短期债券例行拍卖会上,卖出新债券所得到的钱甚至不足以支付此前已经到期的短期国家债券,政府不得不拿出另外1.2亿卢布偿还给那些持有到期债券的投资者。而叶利钦对这一信号的危险充耳不闻。

  到了6月4日,公开拍卖短期债券仅仅筹集了58亿卢布,而政府需要支付的本息高达84亿卢布,恐慌开始了。股市不断下跌,资本开始外逃,在第一次车臣战争以后刚刚有点起色的俄罗斯经济迅速卷入了1998年的金融危机。

  很快,对经济现状不满的反对派们在议会要求弹劾总统。叶利钦为了自保,只能一届又一届地更换总理,而所有的总理都回天乏术-实际上,他们的在位时间如此之短,以至于他们根本不可能发挥任何实际作用。刚刚上任不到一个月的基里延科总理,不得不放弃自己与克里姆林宫和寡头们保持距离的计划,要求丘拜斯前往美国,寻求国际社会的特别援助。但是援助还没来,俄罗斯经济就彻底崩溃了。

  黄章晋、陆南、胡贲,《凤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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