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祚來專欄：習近平的黨內合法性危機
習近平遭遇黨內公開信挑戰
署名「一群堅定的共產黨人」的公開信在國外媒體與大陸自媒體上廣泛傳播，有學者評論說，這是第一篇嚴厲問責習近平的公開言論，而將問題嚴重性提高到要將習近平免職的程度，則有標誌性意義。如果按照陰謀論論之，是黨內正在掀起一股反習近平的暗流，如果就事論事，就文論文，則這篇公開信揭示出習近平的黨內合法性正面臨危機，公開信中指出的問題，習近平必須面對，如果應對失據，不排除習本人或有真正的危機出現。
公開信在肯定習近平強力反腐的同時，指出習幾個方面嚴重的問題：
其一是習搞個人崇拜，廢止了集體領導，成立了諸多小組，自己任組長，並在宣傳領域大搞個人宣傳；其二是在國際上放棄了鄧小平制定的韜光養晦策略，四面出擊，樹敵甚眾，造成國際困境；其三是推行強硬的民族政策，激化了與邊地少數民族的矛盾，引發的問題日益嚴重；其四是香港人對大陸與中央越來越不信任，離心離德，習要負主要責任；其五是宣導依法治國但卻對維權律師進行殘酷打壓，甚至讓異見者上電視認罪，在國際社會引起不良影響；還有就是重提共產主義，不再堅持鄧小平的不爭論原則，新華網刊登痛批李嘉誠的文章，均造成思想意識形態領域的混亂。
這封公開信言辭平和，指出的都是習近平上任幾年來人們普遍看到的事實，在宣傳或製造個人崇拜方面，也許習近平並沒有授意中宣部或其它部門著力宣傳其個人形象，但人們看到的事實卻是，中央電視臺在宣傳習近平各種活動時，是沒有時間限制的，人民日報在宣傳習近平的頭版報導中，也是不惜篇幅：2014年香港大學的一份資料報告說，《人民日報》頭版在同一個時間框架內所提及的領導人的次數為：毛澤東1411次，習近平1311次，江澤民1003次，胡錦濤987次。對習近平的宣傳已逼近毛澤東。當然，習近平出任多個中央級小組組長，既可以看成一種行政集權，也可以認為，這是對已有的庸政不作為或難以配合習新政而迫不得已的另起爐灶，其意在加強個人行政威權，以便於制定新的政令，但這些小組制定的政令最終還得通過已有的行政機構付諸實施，現在這些小組行政效益如何，人們還是難以看見。
習近平的國際困境、國內民族矛盾激化，對公民社會、律師、網路言論的打壓，還有偏袒文革勢力造勢，這些問題有過去的積累，但在習主政之後，人們看到的是某種倒退。
鄧小平、毛澤東的黨內合法性問題
這封公開信以鄧小平思想或方式為圭臬，當他們看出了習近平執政的一些問題，或習近平施政的合法性的時候，他們忘卻了，鄧小平當年也面臨嚴重的合法性危機，鄧小平在趙紫陽當政時，一直暗中垂簾聽政，直到八九民運之時，趙紫陽在與戈巴契夫談話時，告訴了國人真相「大事要經過小平同志」（大意），因而引發學潮之時倒鄧高潮，鄧小平解決自己的合法性危機的手段，就是在家中召開老人會議，廢止中共總書記職務，以暴力方式鎮壓民運學潮。
槍桿子裡面出政權,槍桿子裡面還出極權,鄧小平並不是中共總書記,但一直擁有中共最高決策權 (鄧是「核心」),這就是掌握或控制槍桿子帶來的威權。那些寫公開信的忠誠的中共黨員們，有沒有回顧反思一下鄧小平暗中垂簾聽政的合法性？
鄧小平理論本身就沒有黨內合法性，為什麼？因為鄧小平不是党的總書記，他在任之時，華國鋒、胡耀邦、趙紫陽還有後來的江澤民均是中共總書記，他有什麼合法的權利為中共制定規則或法則？他說不爭論，理論問題就不可爭論？他不說共產主義理想，其它領導人說共產主義理想就成為非法?鄧小平的不爭論，本質上是不允許別人爭論，只允許自己發表意見。爭論不爭論不是問題，出現爭論了，如何面對，會不會打壓公開言論者，這才是合法性問題。所以，中共領導人合法性問題，應該擺到檯面上來討論，思考，要結合國家憲法，中共黨員與中共領導人，要在憲法框架內檢視合法性問題。
公開提出習近平在黨內合法性問題，話題非常好，借這個機會，我們一起來回顧與反思中共建政後歷屆領導人的合法性問題。
毛澤東激進的社會主義運動，剝奪了農民的土地、剝奪工商業者的經營財產與經營權、使共和國的民主，變成了黨國的專政，並發動文化大革命，廢止了中共黨委體制，讓軍隊與人民效忠被神化的自己，黨天下因此成為毛天下，就這樣巨大的罪錯，卻被中共三七開，沒有對其徹底清算。如果有所謂的民主集中制的話，集中的特權當時在毛澤東一個人手上，而民主在文革之時，是非法的暴民之主，沒有法制的民主，就是國難。
黨內強權、威權即合法性
上面已談到鄧小平的合法性問題，鄧小平以一相之位，居然廢了三帝，華國鋒、胡耀邦、趙紫陽均被鄧「合法」廢黜，而在江澤民時代，鄧小平「南巡」，讓中國經濟開始市場化，儘管順應了文明潮流，但他的南巡具有黨內合法性麼？鄧小平的「打左燈、右轉」，還有「不爭論」，在當時的政治情景中，有一定的進步意義，但他自己完全清楚自己在黨內的「非法」性，即，他背離的原教旨馬列主義，也與毛澤東的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相悖反（結束文革就是結束毛澤東的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或階級鬥爭思維）。
在黨內，鄧小平因此是一個合法性與非法性的合體，在改革開放領域裡，他合乎時代潮流，而其個人極權，不僅不符合黨內的合法性，也不可能符合國家法律。
江澤民時代同樣出現弔詭的現象：江鄭重提出三個代表思想，將新社會階層特別是資本家納入共產黨體系內，成為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使中共成為全民黨，淡化中共原教旨屬性，使中共執政更具現實性與廣泛的民意基礎，但卻遭到黨內極左勢力的抗議，中流與當代思潮等雜誌發出批評的聲音，特別是著名左派作家魏巍上書中央，公開指責江澤民的三個代表背離了馬列思想，因為中共是無產階級先鋒隊，資本家可以入黨，使中共不倫不類。江澤民與鄧小平一樣，面對黨內異議聲音，通過封殺或打壓的方式，使其消聲。
黨內合法性，不僅是指要符合共產黨教義，還要有廣泛的黨內民意基礎，但這些理論框框似乎都不是決定性的，什麼能使最高當權者獲得合法性？強權（鐵腕）！強權在中共黨內也是真理。而且，反對的聲音越激烈，反對者的級別越高，被打擊就越殘酷。
中共黨內的民主集中制，在鄧小平之後的江澤民與胡錦濤實行了嗎？江澤民在鄧小平去世後，有了核心地位，掌握了軍權，也就有了個人威權，而到了胡錦濤當政之時，槍桿子仍然掌握在江澤民寵臣手中，胡錦濤被架空，政令出不了中南海，每一個常委各管一攤，九常委變成了九總統，結果出了政法皇帝周永康，這種分權制，仍然造成了中共內部的分裂。當時有親中南海的學者居然發聲：九總統制是中國特色。但沒有人敢追問，江澤民的中央軍委首長辦公室架空胡錦濤，在黨內合法嗎？
為了防止這種內部分裂，習實行強人之治，即所謂的新威權，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這樣的極端方式，是不合法的體制造成的，可惜這些寫公開信的忠誠的中共黨員們，無法公開承認。
既然習近平要建立威權，當然會在國防上會展示強者形象，四面尋找突破口，我敢得罪天下，天下奈我若何？在國內敢於碰硬，敢祭殺手，對周邊國家，照樣敢出硬手，不怕出現衝突。無論在內政還是外交上，習都要擺脫江胡時代「積虛積弱」的庸政形象，以鐵腕強權示人。
而正是這樣的根本性的改變，使習政不過三年，國內已出現諸多不滿或失望的聲音，人權狀況日益惡化，民族矛盾空前激化，而這些嚴重的問題也被國際化，成為國際社會抨擊習近平的事端因由。
中共的所謂的民主集體制，完全是一個虛偽的制度，毛澤東不可能實行，鄧時代、江、胡時代也沒有實行，習照樣不可能真正施行。由於中共沒有重建自己的政治合法性，所以，中共最高領導人無論如何打左燈右轉，或打左燈倒退，都會出現不滿或抗議之聲，無論是鄧還是江、習，只有通過構建自己的威權與效忠自己的派系，才能保證自己的政治安全（合法性）與一定時間內的威權。
黨內強權、威權即合法性，中共黨內的公開信意在撼動習近平的合法性，但習近平致力於個人威權，其意卻在建構自己的合法性。習完全清楚，一旦強權失去，就成弱者，弱者之政如他的前任胡錦濤，就會導致老核心干政，也導致黨內派系生死搏鬥。中共與其最高領導人的悲劇性宿命，根源在此。
＊作者為旅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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