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9日 星期二

带走伦敦1/5人口的瘟疫

带走伦敦1/5人口的瘟疫

——伦敦大瘟疫
文/秦顺天

1664年冬天,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伦敦上空划过,占星家认为这是“恶魔要降临人间的预兆”,战争、饥荒或者瘟疫可能会降临。示意图。(Photo by RODGER BOSCH / AFP PHOTO)
是什么导致了瘟疫?为什么只在这里发生,而不在那里发生?为什么同在一个城市,这所房子或这一区域有疫情而其它的区域则没有?为什么即便在同一所房子里,是这个人而不是其他的人感染瘟疫?他们同吃同住同呼吸,睡在同一张床上。是什么原因造成如此差别?

预言变成了现实

像任何一次灾祸一样,瘟疫爆发前,上天就已经对伦敦进行了预警。1664年冬天,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伦敦上空划过,占星家认为这是“恶魔要降临人间的预兆”,战争、饥荒或者瘟疫可能会降临。

两年前,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因瘟疫死亡了5万人。海峡对面的英国与阿姆斯特丹有非常频繁的贸易往来,虽然一直对来往船舶实施隔离检疫,英国却没能阻止瘟疫的入侵。1665年春,瘟疫开始在伦敦迅速蔓延。预言变成了现实。
基督教认为,瘟疫是上帝的惩罚降临,“上帝是瘟疫的第一原因”。当时的基督教国家大多也是以宗教疗法应对瘟疫。但与其它西欧国家不同,英国政府防疫对策逐渐脱离宗教,向世俗化转变为以非宗教手段的政策防控。
早在1518年,英国政府就在历史上第一次公布了瘟疫法,1543年颁布的防疫法令,几乎囊括了以后的所有防疫措施。1578年,政府重新颁布防疫法,规定如果有人染疫,其所有家庭成员都不得外出,违者严惩;染疫者外出游荡将被没收财产、剥夺公民权,判重罪甚至处死;没有染疫的家庭成员若四处游荡将被当成流浪者,受鞭笞或监禁。

画家丽塔‧格利尔(Rita Greer)的作品《The Great Plague(大瘟疫)1665》,描绘的就是“伦敦大瘟疫”期间的惨烈景象。“所有店铺都关门,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城内唯一能够不时打破沉寂的工作,便是运尸。每到夜晚,运尸车咕隆咕隆的车轮声和哀婉的车铃声,令人毛骨悚然。”(公有领域)

1664年瘟疫爆发后,伦敦市政府推行了更为严格的隔离措施,为防疫的各个环节配备了警察、治安法官、搜尸人、尸检人、岗哨、护理者等等。政府有权将疫区整体隔离,禁止出入;感疫者或疑似者被警察送入隔离营,不配合的公民被强制执行;为防止公民出逃,政府派专人监控,严惩不贷。对外来流动人口的管控也进一步加强了。
隔离当时引发了很多问题。无病症者被隔离,导致疫病在家庭成员间的传播,当时的文献表明,强制隔离造成很多家庭成员死亡,这样的葬礼约占教区总数的1/3~2/3。
很多民众把隔离政策看成是政府的惩罚而予以抵制,认为侵犯了他们的权利与人身安全,但往往又此遭到了更重的处罚。隔离被扩大化,不仅染疫人遭到隔离,一些身体健康的流浪人群也遭到限制惩罚。政府以防疫之名,将隔离演化成一种社会规惩手段,趁机加强了对民众的控制。
当时瘟疫也散播到了法国等国家,与同期的其它国家相比,英国的防疫是最全面的:娱乐活动和聚会全部取消,戏院关门,酒吧歇业;为切断传染源,所有猫、狗等都被扑杀了;政府在城区内不停地燃火,认为高温可以洁净空气,在街头,经常焚烧辣椒、啤酒花及乳香等气味强烈的物质;烟草被认为可以净化空气,有些地区,学校学生都被要求每天早上抽烟,以抵御病毒散播。
但隔离政策与防疫措施是否阻止了瘟疫的扩散?事实证明收效非常有限。
9月上旬,长满杂草的伦敦街道,几乎看不到行人。每到夜晚,运尸车载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运到各处埋葬。运尸车的车轮声及车铃声,让人毛骨悚然,熙攘繁华的伦敦城完全变成了死城。
根据记录,从10月份开始,伦敦每周的死亡人数为一千人左右,之后每周死亡人数继续攀升,高峰期每周有七千人死亡。8月到10月期间,伦敦就掩埋了七万多疫亡的尸体。
1666年9月,伦敦城遭遇一场大火后,瘟疫就地消失了。有说法认为,大火烧掉了卫生恶劣的房屋及里面的瘟疫源头——老鼠和跳蚤,导致瘟疫消失。但流行病学的统计表明,在整个欧洲的所有城市,瘟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神秘消失的。
这场伦敦大瘟疫,使伦敦损失了五分之一的人口,死亡超过十万人。

1666年9月,伦敦城遭遇一场大火后,瘟疫就地消失了。图为画家丽塔‧格利尔(Rita Greer)的作品《The Great Fire of London 1666》,描绘1666年的伦敦大火后第三天的情景。(公有领域)

亚姆村:赎完上帝派给人类的罪行

现代人熟知的亚姆村的故事,被认为是伦敦大瘟疫中成功隔离的案例。其实如果还原到当时全民信仰基督教的氛围中,还会有更多的解读。
亚姆村位于伦敦西北的德比郡,1665年9月,伦敦寄来的布料样品使亚姆村的一个裁缝染疫而亡,之后三个月,亚姆村的42名村民相继感染死去。
当村民想逃出亚姆村时,教区牧师说服大家留下来。牧师认为,如果是上帝的旨意,逃跑也不能躲开瘟疫,还会传染别的地区,“我们要留在这里,赎完上帝派给人类的罪行,如果我们不出去,就不会有更多的人被上帝惩罚了。”
牧师表示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把瘟疫传给周围的村镇,这表现了他甘愿自我牺牲的善良愿望。其实,伦敦瘟疫爆发后,就有二十万人从城里出逃,后来政府出动警力,强制隔离了疫区,人流被禁止出入。疫区周围很多地方都自我封路,拦截出逃者进入,当时逃出亚姆村的人,也有被歧视的记录。
按照基督教的解释,既然瘟疫是神对有罪之人的惩罚,若因瘟疫而死,可能就是在“赎完上帝自己的罪行”,人应该坦然面对,以获灵魂的最终救赎。欧洲黑死病时期,马丁‧路德也劝说众人不要逃亡,他曾说:“当神的管教临到时,我们最好是对死亡做好充分的准备,而非对其充满恐惧。一心持守那爱的原则和自己的职分。”
所以,亚姆村民不出逃的行为,也体现了他们对瘟疫的理解。幸免于难的村民玛格丽特后来说:“这确实非常可怕,但我们每个家庭都因虔信上帝,并不忧惧死亡。”尽管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村民仍坚持到户外空旷的草地上参加礼拜,他们祷告忏悔,希望村子尽早得到“上帝的赦免”。
当亚姆村死去了75%左右的居民后,瘟疫自行消失了。

受伦敦大瘟疫波及的“瘟疫小镇”亚姆。(公有领域)

能驱散上帝愤怒的,是洁净我们的心灵

从14世纪的欧洲瘟疫肆虐时,人们就普遍认为,瘟疫是上帝对人类纵欲、道德沦丧的一种惩罚,是神灵愤怒引起的邪灵入侵了人体,也就是说,瘟疫不产生于现实空间而是神界,人们只能通过祈祷、忏悔等方式,净化灵魂,寻求上帝谅解,以平息神怒,消除瘟疫。
当时文献中,记载了很多用宗教疗法治愈疾病的奇迹。如,患有不育症及淋巴结核的妇女,经神父触摸,疾病马上消失,一年内生下双胞胎;坎特伯雷的圣托马斯用稀释的血液治愈了失明者、精神病人、麻风病人和失聪者等等。
直到16世纪,意大利、法国、西班牙等地区爆发瘟疫时,还经常举行盛况空前的祈祷仪式及宗教大巡游,祈求耶稣、圣母玛利亚或圣徒们的宽恕。
但在那时的英国,此类活动被严禁举行,传统宗教疗法几乎被完全抛弃,政府以法律手段推行隔离政策,虽然宗教人士认为其“不符合基督教的崇善原则”。
早期医学从属于神学,人们相信神是一切肉体和灵魂苦痛的主宰,身体的治愈必然伴随着灵魂的治愈,所以,神圣(holiness)和治疗(healing)有着相同的词根,拯救(salvatjon)和治愈(cure)也是由同一词根演化而来。

天使拥簇着耶稣受难时所绑缚的柱子,象征受难与救赎。西斯汀礼拜堂的《最后的审判》局部。(公有领域)

文艺复兴后期,医学渐渐脱离神学,医学家注重在表面物质空间抑制病毒的传播,人们被指导如何做好瘟疫的预防,似乎通风良好、环境清洁及饮食得当就可以免疫,当时的医生被称作“从宗教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内科医生似乎更懂得解除瘟疫造成的发热,外科医生对祛除皮肤表面的脓疮和肿块有了更多的经验。
但史料中,没有发现因治疗而痊愈者,却发现有因手术而丧命的例子。医生所付出的努力并没有实效,更多的只是安慰而已。不论在家庭还是在隔离医院中,病人最后或者病死,或者不治而自愈。
政府认识到不洁空气、水或羊毛布料及没有理葬的尸体等会携带病毒传染瘟疫,便立法加强城市的公共卫生的维护、清除各种垃圾污秽,但这是产生瘟疫的根本原因吗?
英国清教徒牧师查德顿当时对此悲叹道:“能驱散上帝愤怒的,不是打扫卫生、保持室内与街道的清洁,而是洁净我们的心灵,使我们的灵魂远离罪恶。”
16~17世纪的两百年内,伦敦城内就有十余次大瘟疫,平均每一二十年就爆发一次。瘟疫期间,人们转向宗教对瘟疫的解释,开始关注灵魂的救治,布道就比平时更为兴盛。所以每次瘟疫爆发总是伴随着新教、清教主义的发展,但瘟疫过后,很多人还是故态复萌。
1665年大瘟疫爆发时,伦敦已经从使用木材做燃料变为使用煤炭做燃料,工业生产效率大幅提升。经济的飞速发展,吸引了各种人到都市发展。随着人文主义的张扬,个性及自我被推崇导致欲望膨胀,人越来越关心肉身的满足而非灵魂的提升,酗洒、卖淫、同性恋、乱伦、赌博等非常普遍,亵渎神灵、违反上帝旨意的各种伤风败俗在伦敦已成为时尚。当时就有虔诚的教徒忧心忡忡,认为上帝的惩罚即将降临。

1665年大瘟疫爆发时,伦敦已经从使用木材做燃料变为使用煤炭做燃料,工业生产效率大幅提升。示意图。(AFP)

当然,现代人会更接受后世所谓“科学”的推断,认为密集的人口及卫生条件的恶劣,促成了伦敦大瘟疫的爆发,而政府和市民缺乏防疫意识,使灾难难以避免。
但必须注意到,作为现代卫生防疫制度的起源国,当时英国的医疗水平及防疫能力已远超同时代其它国家,而且,英国早就实施了历史上首例瘟疫法,其严苛的隔离措施堪与现代相比;如果说政府和市民缺乏防范意识造成了这场灾难,那麽,历史上无数次的瘟疫,哪一次是在人类有准备时袭来?如果说人口密度大、居住条件差、流动性强是瘟疫爆发原因,为什么很多地区瘟疫的蔓延并不具有相同的条件?
伦敦大瘟疫让我们看到的是,尽管政府采用了很多措施,面对瘟疫,人能掌控的因素微乎其微。瘟疫最后还是收取了它索要的死亡人数后,突然间同时从各地撤离,最终是它饶过了人类,而不是被人类的医学及防疫政策打败。
伦敦大瘟疫时,一名叫尼古拉斯德的医生说的这段话或许会让我们思考:“是什么导致了瘟疫?为什么只在这里发生,而不在那里发生?为什么同在一个城市,这所房子或这一区域有疫情而其他的区域则没有?为什么即便在同一所房子里,是这个人而不是其他的人感染瘟疫?他们同吃同住同呼吸,睡在同一张床上。是什么原因造成如此差别?是上帝的智慧在区分,在一段时间中,他保护这一部分而不是其余的那部分?我们不得不相信,在这样的危险时刻,上帝是管理我们的唯一的神”。
21世纪的今天,人类的医疗发展及公共卫生的改善已经“先进”到历史最高水平,为什么却还是难以阻隔武汉肺炎在全世界的蔓延?人们需要反思的,应该不单单只是物理层面的防控与隔离了。@*#
参考资料:
默顿《十七世纪英国的科学、技术与社会》
蹇常磊《16-17世纪伦敦的瘟疫与社会》
邹翔《16、17世纪英国的瘟疫及政府应对》
陈凯鹏 论近代早期英国防疫对策特点
马丁‧路德《给身处瘟疫饥荒者的建议》
笛福 《伦敦瘟疫亲历记》
孙艳燕 世俗化背景下的英国政教关系
点阅【历史上的瘟疫】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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